美國教授:求知是為了看世界 不是讓世界看你
十幾年前在耶魯讀書時,我找到個助教職位,是幫助把關一個專業有關中國研究的畢業論文。其實,論文最后還是要教授過目。我只不過是進行一些前期輔導,比如論文設計、寫作大綱、原始材料的翻譯等等,別讓學生弄得太不靠譜,搞得教授的修改工作量過大。這個工作經驗,讓我近距離接觸了美國的學霸。
至今最為記憶猶新的,是一位女生。她先來跟我談論文計劃,頗有條理。我就批準了。可等她的書面提綱提交上來,我就傻了:所討論的題目不僅沒有展開,而且漫無頭緒,英語(精品課)還不如口頭講得好。于是,我批改說:當初談的時候想法很清晰,但這個提綱的質量讓我意外。寫作時要精心發展當初的想法,提供一些展開的論述和大致的證據。同時,英語一定不要有太多錯誤。
結果,這位第一次見面還十分友好的女生,在整一個學期的論文寫作階段再不跟我說一句話,還去找了另外一位助教。當時和我共事的一位美國博士生聽了后說:這些孩子,大概很少聽別人批評,所以受不了了。我一想,也許我這個外國學生本身英語就說得不靠譜。連我都說她英語不好,對于一路學霸當過來的耶魯學生,肯定覺得是奇恥大辱。
還有一位學生,論文的證據不足,我讓他把數據搞清楚,下結論要有證據,別用太多含糊的形容詞。后來那位同學居然提出:“能否不這么批評?”其實,我和所有同學事先都聲明:英語不是我的母語,委婉的話我不會說。我的責任,就是指出你們的問題。我們就事論事,目的是找到問題,并把這些問題解決,免得論文送到教授那里出麻煩。更不用說,我提出批評時,全是一對一的私下場所,根本不存在臉面掛不住等問題。
畢業后多年,看到許多對常春藤學生的批判,對這些經驗慢慢才能消化理解。有些教育家說,這些常春藤的學生一路都是學霸,認的就是分數以及分數背后別人的認可,心里其實很懦弱,沒有自己的主心骨。他們選課,不是追求興趣,而是計算哪門能拿高分。如果拿不到高分,似乎就在所有的人生期待面前崩潰了。這話或許有點極端。但常春藤里,這種風氣確實很盛。
最近我教中國的高中生,在學霸群中也碰到類似的問題。比如,有個學生能力上鶴立雞群,但有一次我狠狠批評了她,因為錯得太離譜。之后,她就再不和我溝通了。還有一位,因為討論問題時總是被另一位學霸壓一頭,就退出了。這些學生都很聰明,從小到大的成績無懈可擊。他們每做一件事,結果都是贏得贊許。這種對贊許的期待,也成了他們的心理支撐。如果你不贊許他們,反而嚴厲批評,他們就特別容易心理崩潰。這就和那些從沒有接觸過病菌的人一樣,體內一點免疫力沒有。真一接觸,就可能要命。
當然,這些或許還屬于比較極端的事例。最經常發生的事情是:一旦學霸的意識在腦子里生根,這些學霸在求知過程中就容易縮手縮腳。他們總覺得自己拿出的東西,一定要贏得掌聲,否則就絕對不能出手。他們特別怕別人說:“鬧半天連他也搞不懂這個問題!鬧半天他這里也會錯!”過分回避犯錯誤,已經形成本能。慢慢的,就喪失了數不清的學習和進步機會。
我的求學歷程比較長,見得就比較多。當學生,特別是在比較有挑戰性的環境中,面對的很多批評都是當眾,人家會指著你鼻子說“膚淺”、“誤導”……簡直一無是處。這個時候,一個成熟的學生要聚焦別人指出的問題,而不是覺得別人看不起自己,這是最好的學習機會。我見過很多有成就的人,面對這些批評都能全神貫注在自己的問題上。而許多人則全神貫注在別人的態度和自己的自尊心上,對于問題本身卻沒有心思去想。
我跟學生們一再講:好面子的當不好學生,進步不了。你總在乎自己在別人眼里是什么樣子,就集中不了精力在所學的東西上。中小學所學的東西簡單,小聰明能應付,所以還關系不大。日后學得復雜了,這一點就非常重要。我特別喜歡的,是最近在美國大紅大紫的一篇畢業致辭。致辭者是波士頓地區一所名校的英語老師David McCullough。他說:“登上是為了看世界,不是讓世界看你。”求知豈不也是如此?